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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鹿写文合集

《骗子》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要冷些,我想。我并不是北方人,我来自小桥流水的南方。之所以到北方来,完全是因为阿爹来这儿,我们一家三口带着金银细软,一路向北。

不过到这儿之后我就不怎么见到我爹,他似乎是和他的朋友在忙什么罢。安顿我们来这里的人我也是见过的,来到家里几次,人挺好,来还给我买糖葫芦。
我来到这地方约莫着有三四个月,北方的与南方的水土并不大一样,但我就算身子骨再怎么娇弱,此时也应当消化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身子娇弱的主。
现在住的地方附近有好几条巷子,我都进去看过。住的人家不多,但人家的手艺确实极好的。我吃过里面一家女人的芝麻糊,味道实在不错,香味也浓,十里飘香的。只是听闻街坊邻居说,那女人是个寡妇,年纪轻轻就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还有个儿子,那男孩子似乎比我大了个一两岁吧。


骗子

 

 


我们过来时离春节还有几个月,不曾想过的这么快。北方人比南方感觉略热情些,脾气也直来直去。邻居家的大娘热心肠,看我们是南方来的,时不时就给送点东西。留给给我们送东西时我娘总是千谢万谢,大娘就笑着打趣儿说我们南方人就是害羞,给点东西还红脸。
这几年政府倡用新历,现下年二十九了还冷冷清清的。年三十傍晚,大娘给我们送了点饺子,看着我们惊讶的脸,说北方这儿年三十都吃饺子的,倡用新历不让过旧历你们也吃点算是过个年吧。那饺子热腾腾的,香味扑鼻,馋的我直流口水。我原来只是听过饺子,却很少尝过。在南方,我们是不吃饺子的。这新鲜的玩意儿让我迫不及待就来了一个,嘴里猛的一甜,我笑着说:“大娘,你这儿放了糖啊,好甜呀。”大娘也笑,说:“那可不!我放着糖块儿呢!吃到好,来年就甜!”

过了年之后我还经常去买芝麻糊喝,有次我走出巷子了,买了串糖葫芦,吃了一个感觉有人看我,回头一看,竟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只是他衣服却比不上我。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眼巴巴的看着我手上的糖葫芦,我总觉得他眼熟,走过去就想认清一些,那小孩儿“啪”就抢走了我的糖葫芦,转身就跑。我当时就傻了,也没去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早就没影儿了,不过我好像闻到了点熟悉的芝麻糊的味儿。
有了这次经历,我好几天都不敢从那片走,也就不再去买芝麻糊。过了大概有几天吧,上次抢我糖葫芦的那个男孩子又拦住我,清秀的脸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我直哆嗦。“今天没有糖葫芦……”我抖着说,他愣了一下,我转身就跑.但男女差别,别多久他就追上我了,一扯我,差点摔地上。他把我手拉出来展开,往我手上放了几个铜钱。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没懂他什么意思。他说:“上次抢了你糖葫芦……”撅起嘴,“这是赔你的。”我说:“没事呀……我不缺这几个铜板的。”他和我差不多高,平视我,说:“上次真是对不住。”“没事没事。”我笑着说。
他离我近些我就闻到他身上的芝麻糊味儿了,八成就是那个姨家的。我问他:“你叫什么啊?”“林北。”“好有意思的名儿,你可知什么意思?”“我不知啊。”我又问他:“你在哪家先生那里上学啊?”他半响没说话,我凑过去一看,眼里看着像胶着的浓郁糖浆,我忽的就慌了起来,说:“你别哭啊。”“我想上学,可家里没钱。”“没事没事。以后我下课来教你不就行了。”他点点头。
知道他没去上学后,我每天回来就过去教他。他学的可比我快多了,我就想,如果他要去上学的话,肯定拿第一。

内战爆发的时候,我是国中二年级。满天的炮火纷纷扬扬,林北已去参兵。他去参兵的那天我拽着他不想让他走,他却和我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个死榆木脑袋,我教给他的东西全让他还给我了。我舍不得他,这个认知让我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国家的大难到了,我还在这里念着儿女情长。到最后,我拽着他的手,没由地叹口气说:“你得活着啊,”然后抬起头说,“我还要去找你。”我身上忽的已紧,他抱的我喘不过气。
现下听他每次寄回来的信上说,他表现突出,已谋得一官半职,我也替他高兴。他本就是一个好苗子,应当出头的。


我实在是读不下去书了,报纸上说东北三省已经沦陷了,东北离我们这里也不是很远,阿爹难得回来几次,竟是都让我和娘走。只是这次不能算走了,得叫“逃亡”。
最后走的还是只是我和娘两个人,阿爹说他要呆在这里,我死活不肯走——我已明了事理,懂阿爹的意思,我也想就在这儿,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样磨磨蹭蹭,战火竟已蔓延过来,百姓家破人亡,不成样子。阿爹终是舍不得我,可也不得不把我送走,叹口气,塞给我一个信封,让我去找林北。我闹着脾气,硬是把阿爹弄火了,阿爹“啪”就给了我一个巴掌,断了我所有念想。
我和娘日日夜夜不间断的逃,想着回到故乡去。林北在的地方,恰巧是我的故乡,这不知是不是缘分。

 

到故乡的时候,我都认不出它的样子了。倒是和原来一样繁荣,却变得更加现代。我急着去找林北,就和娘说先去和林北碰头,娘打趣儿我说:“有了丈夫没了娘。”我脸红,轻轻推了娘一下:“说什么呢,娘。”
这里的变化确实很大,且不说地址我不知道,就原来有名的地儿我也不记得了。我记得林北原来爱吃糖葫芦来着,拿钱给他买了好几串,心想着他可要感谢我,我都不知他多久没吃糖葫芦了。
见到他并不容易,我根本找不到地方,问了好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了,竟是一个警察局。人家不让我进去,后来看我信封里面的信,才打了个电话放我进去。我一进去就有个人领着我,到了一个特别大的办公室,和我说:“厅长一会儿就来。您先坐这里休息。”我应了声,坐到了沙发上,沙发很软,比我原来的床还要舒服。没想到林北这么有本事,都走到了警察局厅长这一位置了,真挺为他高兴的。

林北进门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来,变化很大。变得又高又帅,全然不想原来那个小孩子。看到我他也愣了,问我是谁,我急忙掏出那个信封,生怕他认不出我。看到之后他急忙抱住我,抱的挺紧。过会儿冷静下来之后又问我有没有住处,我说没有,他就打了个电话说给我们安排好住处,晚上又给我们接风。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着能独当一面棱角成熟的林北,想着见到他真好。
和林北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过的最逍遥自在的日子,我每天呆在林北给安排的住处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回来听林北讲他这些年的事儿。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话,大概就是他不让我出去吧。
这天他带着我去买了件特别漂亮的衣服,买了几件首饰,施上粉黛,见了几个人,一看就是大官。有个人似乎对我挺有意思,老往我这里凑,所以我又往林北那凑凑,不知是不是凑的动静太大,林北看了我一眼,冷冰冰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吓得我不敢动。
吃完饭后,只剩我林北和那个人了,林北说他去个厕所让我等他一下,那人夕瓯的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拖进了一边的草丛。我大叫,叫着林北的名字,那人摸着我脸,让我一阵恶心。他笑着和我说:“就是林北那小子把你给我的。”我傻了,那人看到我走神,用力的扯了我的头发一下,扯的我头皮发麻,我却还没能消化这个事实。那人开始解我衣服扣子的时候,我才回神,猛的踹了那人命根子一下,他没防备,被我踹到在地,疼的直打滚。我用尽全力去踹,力量自然不小,那人没反应过来,才被我给伤了。我没有时间同情他,扣好衣服急忙就跑出去了,背后骂声不停,我也权当没听见。跑到大门那里,林北竟在那守着抽着烟,看我跑出来还微微有些惊讶。我不想看他,想推开他出去,他扼住我的手腕,我根本不理他,咬了他一口推开他就跑。林北也在后面骂,骂骂咧咧的招呼人出去追我,看起来早有准备。我体力不够,跑会儿就往旁边的小树林跑了,追我的人估计没想到我一个姑娘敢往这么阴森的地儿跑,仍旧往前追。我这时才有一丝丝喘气的机会,却不敢喘的太大声,我想着今天的事儿,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就落下来了,我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我回这儿刚见到林北的时候所想的林北变化真大,恩,变化确实挺大的。

我不敢回去,可我舍不得娘。林北今日一举伤透了我,我再也不想见他。我谋算好了,我去别的地方,去哪儿我都想好了,去上海。听林北说过,那地方比这里繁华多了,高官也多,也许我还能认识一两个。等我发达了,我就把娘接过去。爹如今也没什么消息,我不敢往坏处想,只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联系我们,到时候再和爹说,也不迟。我做好决定之后,不敢耽搁,身上没什么钱,却有不少首饰。虽然娘教我说有“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典当”的说法,但我此时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随便找了一家旅店过了一夜,大概老天有眼,我相安无事。大清早请来我就去找了一家当铺当了首饰,买了最近的船票,做上轮渡就走了。
故乡离我原来越远,我舍不得娘,我怕她被林北欺负,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我已上了船,此时后悔药都没得吃。

连日的漂泊,最后终于到了上海。上海滩真乱啊,什么人都有。我想娘,我当时头脑一热就走了,也没给娘留个消息,娘看不到我肯定着急啊。我后悔了,特别后悔,可我已经到了上海,再也回不去了。到了上海滩,我就没过过好日子,我想快点出人头地,快点把娘接过来,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每天打打零工,没多久我看到有个唱歌儿的地儿招人,我看着愣了半天,终是下了决心走了进去,堕落在了这风花雪月的地方。


自打来到上海滩,我就从没想过还能见到林北,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已是有名的军官,我是一个唱歌的人。我在台上深情唱歌,他在台下眼神冰凉。从我在台上看到他也在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完了。如果之前的事情只是让我心死,那么如今他的心也该死了。
长痛不如短痛,我干脆直接约了他。虽然这几年我过的并不是一帆风顺,但我也要摆出一副很好的样子,坦坦荡荡放手,对谁都好。

 

我来的早,就点了根烟等他。不一会儿他也来了,手里拿了串糖葫芦,看着包厢里烟雾缭绕,皱了下眉。他把糖葫芦递给我,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问他:“我娘怎么样了?”他答非所问:“苏罂,你变了。”我觉得好笑,说:“恩确实,不过这也是你逼的。”我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下文。他叹口气,说:“你娘自从你失踪之后就得病了,一年前……死了……”我手上的烟“啪”就掉到了桌子上,眼睛也蒙了层雾。我给娘寄过信,和她说了我近况,却没见她回信,竟是病了,连提笔的力气都没了。林北把手伸过来,紧紧的握住我。我把手抽出来,拿纸擦了眼泪,把烟灭了,喝口水然后和他说:“林北,咱俩完了。”他笑了,真好看,喜欢他十几年,我就喜欢看他笑,可惜命运弄人,我俩终究在不了一起。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林北,他去了哪儿我也没有消息。今天我呆在家里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外面忽而爆炸起来,火星四射,估计又是战火蔓延吧。我一动不动,也没想要着逃出去。我这一生了结在这繁华无比、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也不算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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